第二十九章 于无声处

    在图书馆泡了半个月，周泽楷和魔法世界的联系也愈发紧密起来，借着王教授签署的教师许可和龙自身的隐身能力，他可以自由的进出禁书区。

    有天王杰希上完课回来，甚至看见周泽楷在画召唤恶灵的法阵，最后召唤出了一只去世多年哭哭啼啼的幽灵，吓得周泽楷又赶紧把它塞了回去。

    王杰希：……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不知道。”

    周泽楷看着还在吱哇乱叫的幽灵，金色的龙力慢条斯理的擦去房间内繁复的法阵。王杰希推开窗户，让房内的血腥气散去。随着法阵最后一点血迹除净，房内又恢复成原来清苦的药材味道。

    “这次是成功了嘛？”王杰希翻着周泽楷记下的笔记，他的英文字还写的不太好。虽然横竖支愣着，但是却很规整如小儿一般。

    “树下窖藏三个月的蟾蜍血，蛇血一份，龙血……你用的谁的？”

    周泽楷举起手来。

    王杰希叹了口气：“你和西方龙不一样的。”

    他看上去有些难过，王杰希觉得是自己无意间触动到了他的身世，但很快他又笑起来：“下次再试。”

    “我以为……”

    “不是。”他摇了摇头：“是弄错了。”

    王杰希也笑起来：“这些有点危险，我们巫师是17岁成年，小周，我现在把你当大人看待。虽然这些危险，我相信你不会用它来伤害别人，但别人不一定如此信任你，这事得避着人做。”

    “然后，不要伤到自己，如果受伤了，尽快来找我或者去医疗翼找庞弗雷夫人。”王杰希和他拉着手面对面坐在床边：“都可以随你，不受伤也好，受伤也罢。男孩子摔摔打打的长大也不错。我们之间有逆鳞联系，只要你叫我，我就会像召唤你一样，到你身边来。”

    他低着头嘿嘿憨笑起来，魔杖温柔的治愈魔法在他腕上闪过，刚划开手腕取血的疤痕变成了浅浅的一道白印。

    下午有一节黑魔法防御课，周泽楷很喜欢这门课，几乎一节没落下的跟着三年级和四年级的学生上完了。

    “今天我们来学习博格特。”特拉弗斯教授在同学面前放了一个大箱子。“所以，有同学能告诉我什么是博格特吗？”

    “它是可以变形的魔法生物，可以呈现出任何我们害怕的模样。”

    “非常好，斯莱特林加五分。”

    王杰希和周泽楷站在人群最后面，周泽楷握着他的魔杖，看着小巫师们排队上前面对博格特。

    “Riddikulus！”

    哄堂大笑中，冗长的魔法史论文纸张化作漫天大雪飘洒下来，特拉弗斯教授宣布下课，王杰希喊住了即将被关进箱子里的博格特，特拉弗斯教授和他聊了几句，便贴心的把教室留给他们两个。

    “我先来吧。”王杰希说：“上次博格特变出来的是之前死去的K，它一直陪伴我直到死去，那也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

    “试试。”周泽楷退到一边，握紧了手里的魔杖，不对，魔杖？

    博格特已经从箱子里飘了出来，教室上方乌云聚顶，雷声大作，地板上慢慢涨起汹涌的海水。乌云中黑影渐渐清晰，龙在海面上痛苦的翻滚着，云层中电光闪烁，汇聚成一道光柱愈来愈粗……

    “Riddikulus.”

    周泽楷还没把魔杖递过去，王杰希便已经准确的念出了制服博格特的咒语。光柱散开，海面风平浪静，黑龙在空中长吟一声，拨云见日。那黑龙远比周泽楷的本体要显得更为健壮，龙角之上金色的雷电涌动，威严不可侵犯。

    “你会长大的。”王杰希转头对他说：“等一年半以后，你真正成年的时候。”

    他的目光平静，仿佛刚才害怕黑龙渡劫失败的人并不是他，经历过恐惧后砥砺出来的坚韧如暗礁隐于海水之下。

    “人总是会害怕失去的，更何况你如此重要。”王杰希弯起嘴角，“你来试试吧。”

    他站到了箱子边，看着握住魔杖的周泽楷：“准备好了吗？开始了。”

    箱子一开，博格特对上了周泽楷的脸，几番变换后，却变成了几个穿着破旧的孩子，他们脸上带着纯粹的恶意嘲笑，蹦跳着、拍着手对着周泽楷丢石头，大声喊着：“小结巴！小结巴！”

    潮湿的悲伤如藤蔓一般茁壮生长，茂盛的枝叶顺着无形的桥连接到王杰希的胸口。逆鳞火焰一般灼烧着，皮肤上的钝痛远比精神上来得更晚一些，却如一记当头棒喝，惊醒了感同身受的王杰希。

    “周泽楷！”

    “Riddikulus！”

    王杰希的提醒和咒语几乎是一同发出，博格特变形几下，最后变成了烛阴的模样，他对着周泽楷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亮光之中。

    他关上箱子，把它挪到墙边，再回头来看还在原地喘着气的周泽楷。除了脸色有些白，其他一切如常，见他看过来，勉强提起嘴角。

    “Accio.”

    金合欢木魔杖握在周泽楷的手中，对着王杰希发出了飞来咒。王杰希无奈的摇了摇头，张开双手任由他召来，在青年一头扎进他怀里的那刻，胸口逆鳞灼伤的痛感也烟消云散。

    “没事了。”王杰希说：“都过去了。”

    周泽楷觉得这两句话里也蕴含着他所未知的魔法，或许是叫“平心静气”、“安心宁神”这样的魔法，只要王杰希说出来，他就能很快沉静下来。

    “你想看吗？”

    “你的记忆。”

    “嗯。”

    “都可以，你如果愿意，我就看。”两人并肩走出黑魔法防御课的教室，夕阳照在城堡的尖角上拉出长长的阴影。三角形的顶角止步于周泽楷脚前，只要他往前踏出一步，就能站进阳光里。

    “有办法？”

    “有的。”王杰希拿过魔杖，抵在他太阳穴：“害怕吗？”

    “不怕。”

    “放松，现在想着那段记忆，很快就好。”

    一缕银白色的记忆随着魔杖的牵引被抽出他的脑袋，王杰希另一只手松开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随身收集魔药的玻璃瓶装进去。

    “我们去找冥想盆。”王杰希说。

第三十章 听惊雷声

    1940年的春天依旧没有到来，倭寇肆虐，民不聊生。东海上一如往常平静，春节过去，人们渴望新的一年里能迎来和平，可战争远没有到结束的那天。

    庚辰龙年的夏天，一个样貌精致，头上长着黑色鹿角、颈部还有细腻的黑色鳞样皮肤的小孩慢慢从水下爬到了礁石上。

    他穿着一身细棉绸的黑色暗龙纹长衫，像个误入人间的富贵少爷。应该在安稳的上海租界地方里坐着车，只用操心今天听不听戏看不看舞。

    他已经上岸几天了，观察了许久渔村里的孩子，偷偷学他们说话，为了能让自己也变得不那么出众，他还特地把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变得破破烂烂。

    那几个孩子在海边玩沙砾和贝壳，身骨伶仃，周泽楷看看自己头上的角，不太熟练的试图把它变得短一点，终于将它们掩在了黑发之下。

    只颈上的鳞片还不能很好的藏住，剩巴掌大的一块黑印，像胎记一样。他从地上摸了两把沙泥在脸上，遮住了久不见天日的苍白皮肤，鼓起勇气朝那伙孩子走去。

    “一、起、玩！”他学习能力很强，但真正开口说话也是第一遭，声音带着孩子特有的尖细，又因为生涩而显得磕巴。

    “你谁啊？”为首的孩子惊奇的看着这个从来没见过的男孩，他虽然穿的破烂，但仍看得出来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孩子，天真的样子与他们这样穷苦人家的孩子如隔天堑。

    “周、泽、楷。”他一字一顿说得很慢，第三个字尾音刚溜出嘴的时候那个孩子就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跟你们这种少爷玩不到一起去，该不会是个傻子吧这么大了不会说话。”

    小周泽楷抿了一下嘴，试图反驳，半天却只急得如摔炮一般蹦了个干干脆脆“我”出来。

    “那就是个结巴了！”他大叫着：“我们不跟小结巴玩！小结巴！”

    岸边从最开始就一直沉默的两个男人一直交握着手，周泽楷手心里的魔杖紧了又紧，最后插回了巫师袍的口袋里。

    “还有一段。”他平静的说着，仿佛眼前的这样难堪的记忆与他无关。

    王杰希侧头审视他的脸色，感受着逆鳞传来的情感波动，未发一言，只更用力的握着他的手，手心里汗涔涔的。周泽楷即使现在长大了，也强大到站到生物链上层，仍对这一段记忆耿耿于心无从释怀。

    场景变化，小周泽楷仍穿着和海边孩子一样破烂的衣服，他的龙力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人形了，眼睛也变成了红色的竖瞳。他已经知道和其他人不一样是会被排挤的，于是总捡着暗处跑跑走走，一路从海边走到一处富贵人家的花园后面，借着通透玻璃花房的倒影看见了自己的眼睛，有些懊恼的叹了口气。

    仆人打扮的一个男人走出来，扔了一个麻布袋子，周泽楷等他走了，才去翻来看，里面有一个打着补丁布娃娃，原本粉嫩的颜色变得灰扑扑的，他低头和娃娃对视了许久，小手摸过它，又变得光洁如新。

    小周泽楷抱着娃娃往前走，仿佛永远不知道疲倦。王杰希和周泽楷跟在他的后面，终于他开口了：“那会，在想什么？”

    “不该被丢的。”

    王杰希觉得这话只一半在说那个布娃娃，后来被周泽楷带回了海底，连同那几个孩子的贝壳被摆在书房里他看书的小角落。所以烛阴是为什么舍得丢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在海底，任他孤独成长。

    小周泽楷又绕过几条街，终于停在了巷口，他知道自己颈部鳞片和龙瞳是掩饰不住的异常，也没有敢再往外走，这里许是租界的纸醉金迷处，即便在战时也繁华如斯。

    他好奇又贪婪的打量着不同于昏暗无趣海底的人间花花世界，有身姿婀娜的舞女，有穿长衫戴帽子匆匆而过的绅士，也有手里拿枪面色严肃的卫兵。

    王杰希低头看着小周泽楷，左手动了一下，似乎是想摸摸他。周泽楷指着巷口斜对面茶楼里坐着喝茶的男人：“他在的。”

    他顺着看过去，这是王杰希第一次见到烛阴的样子，侧脸和周泽楷几乎一模一样，他第一眼几乎慌了神。烛阴侧头也看着巷口的周泽楷，却没有出来相见。

    记忆到此停住，两人慢慢飘起来，世界转为一片漆黑，在经历过一个类似翻跟头的慢动作后，两人突然踩在了实地上，他们回到了校长室。

    “我觉得你应该喝一杯热热的南瓜汁，然后好好睡一觉。”

    “龙不睡觉。”他说。

    “龙要喝南瓜汁。”王杰希一锤定音。

    周泽楷拒绝不了这个美妙的提议，两人又去了厨房。龙确实很少睡觉，但他习惯了人类生活后一天睡三四个小时就醒来，后半夜不是看王杰希睡觉就是修炼，精力旺盛得堪称恐怖。

    赫奇帕奇的公共休息室周泽楷已经和乔南逛过一次，两人在地下一层绕了半天，这会儿孩子们大多还在上课，地下一层休息室这边显得空空荡荡。

    周泽楷一边听挂画上的人说话，一边问：“蛇院休息室？”

    “在前面。”王杰希带着他过去，对着石墙说出了口令：“荣誉。”

    一块石墙徐徐展开，斯莱特林的休息室其实是由粗糙大石搭建起来的地窖，壁炉、沙发、地毯等摆件不符合墙壁粗犷的风格，显得十分精美。

    银绿色的装饰让周泽楷更觉得熟悉，他抱着南瓜汁在沙发上坐着弹了两下，一脸满足的又咕嘟咕嘟喝了半瓶。

    王杰希哑然失笑，不知道该夸他成熟还是心大，周泽楷的过往已经全部呈现在他的眼前了，一路而来他像海绵一样吸收着知识，渐渐成长为一个心智健全品格良好的青年。他不由得带上了一点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

    “你住哪？”

    “那边，我带你去。”王杰希说着便绕过去，第三间寝室就是他的房间，他们俩在门口面对面傻站了一会，没有进去。

    再从地窖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外面下起了第一场秋雨，雨点打在玻璃上，如同泪水。又响了几声雷，两人站在礼堂门口看着慌乱进来避雨的小巫师们，周泽楷终于露出了一个笑。

    “不害怕啦？”

    “不怕的。”

    王杰希从他口袋里拿出魔杖，杖尖冲天，喷薄而出的透明魔力如一把大伞，罩住了并肩的两个人，周泽楷拉住他的胳膊，走入雨中。

    “去海格那边喝茶吧。”王杰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