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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走这儿：揠苗疯长

1.

　　肖时钦一般不做梦。

　　那一年他从雷霆离开，拎着自己的小行李箱从东湖奔往西湖的时候开始就没有做过梦了。嘉世沉船上兢兢业业补漏的修船工肖师傅抹了一脸的泥，像连轴转起来的陀螺，被战术、打法、队友、队内气氛串起来的九节鞭抽得鼻青脸肿。

　　那一年他又回到雷霆，才发现在嘉世的一年不是他没有做梦，而是那一年都算做一场黄粱梦。他不是隆中诸葛，能闲闲散散伸个懒腰说“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他大概是那个误入山中听枣核的樵夫，恍然醒觉，原来斧柄尽烂，不知身是客。

　　彼时身在雷霆的肖师傅总有一种二婚的错觉，二婚的对象还是前夫。前夫雷霆的老板经理都是很有人情味的人，在这个不把打工人当人的城市里显得格外珍贵。老板嘿嘿一笑说当然不全是啦，只是因为你是肖时钦。

　　肖师傅下凡历劫一年，看透了这俗气世间的尔虞我诈，对老板这种朴实的市侩与人情交织的真实很是受用。赚钱嘛，不寒碜。他和雷霆都是彼此的最优解，两方顶着全联盟的视线相视一笑，彼此Pick，何尝不是一种感天动地CP情。

　　第十赛季过去，肖师傅的工资也涨了一点，老板在续合同的时候人情味突然就不见了，开始哭穷。肖师傅如风中巨石自岿然不动，等老板哭完轻飘飘留下一句：“现在吃热干面都冒得钱加个蛋了。”老板一听，冠军队预备役的队长怎么能没有蛋呢？肖师傅的工资涨到了双方都满意的地步，第二天肖时钦微博就po出了一张照片，内容是热干面配蛋。

　　涨完工资续了四年直接干到退役的卖身契，夏休期也就开始了。老板挥着小手绢泪眼朦胧一路送到体育中心门口，肖时钦回头看了一眼，老板锃亮的额头在毒辣的阳光下叫嚣着植发的必要性。肖师傅被晃得眼花，慢吞吞踱步汇入人群。那天回家的548公交车上他睡着了，难得做了一个吉星高照的冠军梦，说明了什么？

　　说明你会坐过站，并且一觉睡到终点站。张新杰实事求是地说。

2.

　　北京的夏天与武汉的夏天热得齐头并进，如果午后室外太阳下放块肉，到晚上收回来就算是低温慢烤过了。国家队的训练场定在义斩俱乐部内，会议室几乎被他们五个人包场，门口挂个牌子上书“除五毒外不得入内”。不才五毒正是四大心脏加编外试图跑路的王队长，刚好凑成了东邪西毒南帝北丐，肖时钦一时语塞，中原人这时候就有点尴尬了。

　　“你就叫红中吧，吉利。”叶修扯了下淡，又点了点投影幕布上金发灰眸的帅哥：“这个德国队长的战术很不错啊，我们今天来看看德意志的意志。”

　　红中肖时钦在一周前的公交车上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十年前，终点站附近还是十年前的建筑样式，周边大多是煤气、光纤的工业化大厂。再沿着一号线往前跑，能一路冲过吴家山扎入走马岭，那里躺着他还在中转的快递包裹。肖时钦看了看能晒到他英年早逝的太阳，头昏脑涨的搭上了回家的反向轻轨。

　　风景稳步划过他的耳边，带着轻轨独有的浪漫。肖时钦回想着那个吉星高照的梦，划开了手机里世邀赛的预热新闻，他突然觉得这个梦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好兆头。

　　“我们这样，唐三打配一叶之秋破局，王不留行居中策应，配个阵鬼，远程给个枪炮或者神枪。”肖时钦转头对上了张新杰的视线：“很经典也很基本的搭配，近中远距物法齐全，我相信你能玩出花来。”

　　“我玩不出来。”张新杰说：“枪系换风城烟雨，唐三打换你，你来指挥。”

　　“人选再议，分组如果对德意志就定你了。”叶修说。

　　“我行的。”肖时钦思考了三秒钟就答应了下来，像是接下了一枚“此战不胜，提头来见”的军令状。

　　彼时正值午后，大家分瓜似的对应各人战术风格分配了对手研究名单，训练室里的九个人还在各自分组训练。叶修简单讲了下，就报菜名似的开始念，喻文州什么什么，肖时钦什么什么……被点到名的另外四个就点点头，如同接下了暗杀名单。

　　肖时钦在提到他的时候礼貌性的笑了一下，脑子里分屏飞速运转着各队资料，坐在他身边的黄少天几乎能听到他CPU运行过载时散热风扇的嗡嗡声，像一个真正的机械师一样，精准而疯狂。

3.

　　周易里讲过八卦，三根长小木棍横放叫做乾，乾卦为阳，表示天；三根中间断开的小木棍横放叫做坤，坤卦为阴，表示地。乾在坤上，卦名为否，是大凶；坤在乾上，卦名为泰，是大吉。肖时钦读过的，却一知半解，他没有当哲学家或者去十堰发展一下道教文化的思想觉悟，只简单的明白一个词：“否极泰来。”或许换个更通俗的说法叫做：我已经这么倒霉了，总不可能更倒霉吧？

　　喝凉水都能塞牙的中国队赛程堪称魔鬼，接连的死亡之旅被他们一一荡平，八进四的决胜局随机地图，中国队指挥红中对德意志帅哥。听上去虽然有点寒碜，但肖师傅的战绩一路而来也算辉煌，拳打英国霍格沃茨毕业魔道学者，脚踢日本猥琐流战斗法师。

　　尤其是对日本的那局，充分向世界展示了国家队的风度。示弱以敌，诱其深入，随后瓮中捉鳖关门打狗，其中肖时钦一个人长了八只手，指挥加上策应，自己还BOX-1了一个试图救场的阵鬼。在两波围魏救赵式的引诱下血线稳步下降，彻底隔绝了对手东山再起的可能。

　　肖师傅打完抽卡，瘫在电竞椅上喘气，小小的比赛间让他格外憋闷，闭目呆了不知道多久，再睁眼出去时发现队友们都围了过来。叶修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转身挥手：“活蹦乱跳的，还没有过劳死，能再压榨几天。”

　　叶师傅是国家队著名地主扒皮，天天剥削压迫穷苦劳动力，红中是经历过旧嘉世的崩盘重压的，挣扎不过还是只能可怜巴巴的继续干活。好在八进四赢的有惊无险，大家松了口气，肖师傅也松了口气。

　　或许是天生劳碌命，第二天红中烧成了白板，免疫系统高歌猛进，誓要把仿生机械师也一起化为铁水，读档重来。按照序号分的两人间里黄少天半夜被肖时钦的梦话惊醒，听着肖师傅嘴里的嘀咕：“337高地推进，694北面埋伏。”潸然泪下，决定回国就给肖师傅订制一面锦旗，上书“我辈楷模”，然后一摸额头才觉温度过分。

　　半夜隔壁几个房的都被惊醒，叶修喻文州王杰希三个人看上去还比较清醒。队医这次配备了两人，学贯中西，一通治疗下来肖师傅幽幽转醒，温度也稳步降到了38度以下。

　　“几点了？”肖时钦问：“你们怎么都在这？”

　　“怕你北面埋伏的时候人手不够，我把他们都叫过来了，没有治疗，全输出阵容。剑与诅咒配散人魔术师，酷不酷？”黄少天说。

　　“够了……”肖时钦的脑子仿佛终于转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用医用胶带固定住的输液针头，呆呆的问：“为什么不要治疗？”

　　领队几乎被气笑了：“因为现在是凌晨四点，张新杰还在睡觉。”

　　很有道理，肖时钦也觉得这会该睡觉。

4.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决战的前一天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出战名单和指挥战术已经定下，有人组团去苏黎世湖浪荡，有人在房里睡觉，有人在健身房释放自己。肖时钦在酒店天台，思考人生。说思考人生未免太过严肃，不如说是放空。异国的天方下过小雨，灰沉一片，空气中湿度升高，显得有些憋闷。肖时钦回想这荣耀一路而来，还能打到国际上，自己某种意义上也算功成名就。

　　如果自己没有选择这个游戏，如果没有选择机械师，如果那天没有接到雷霆的传单，如果没有选择加入嘉世……太多太多，他在每一个路口做了无数次选择，少了任意一个零件都不能组装出如今的他。这本书也能取名为《我的前半生》，寥寥几卷，书尽心酸，令人不忍卒读。

　　父母在偶尔闲聊时也会问起近况，说看过季后赛排名，雷霆又往前走了一步，可喜可贺。肖时钦看着两老脸上“我家孩子这次统考比上次排名进步”的表情，慢吞吞说：“我要去打国际赛了。”他们不太清楚世邀赛，还以为肖时钦在回雷霆一年后又要抛弃老东家去投奔资本主义怀抱，一时间怒目圆睁，大有杀汉奸的意味。肖时钦笑得手抖，半杯凉白开哆哆嗦嗦溅出来几滴，他放下杯子擦桌子：“不是转会，是和其他队员一起去国际比赛，跟奥运会一样。”

　　“名单出来了吗？”

　　“还没有，但一定会有我。”

　　父母当然相信自家号称“联盟四大军师”的儿子，毕竟二百号人里自家宝贝儿子排得上前四，卧龙凤雏怎么也得算一个。肖时钦没好意思告诉爸妈卧龙凤雏在网络上已然成了贬义词，只得实事求是道：我不是最厉害的。等国家队名单出来后，两老激情转发到相亲相爱一家人微信群，敲锣打鼓宣告众亲戚：肖时钦要去苏黎世参加奥运会了！肖时钦一边往进京赶考的行李箱里塞衣服和笔记本，一边哭笑不得的对客厅喊话。

　　“爸、妈，真不是奥运会。”

5.

　　肖时钦在天台收到了自家妈妈发来的视频，两人去地道的农家乐避暑，这会到了春小麦抢收的时候，一望无际的麦田尽头是湛蓝的天幕落处，镜头一转，肖爸爸的笑脸出现在手机上，问儿子你怎么样啦别紧张啊，我跟你妈在逛麦田呢。他就给爸妈回了个视频，跨国电话打起来很卡，爸妈脸色一变叠声说打的不好没关系别轻生啊。肖时钦扫了一眼自己身边的空荡高楼，叹了口气无奈道：“没有，只是上来吹吹风。”

　　直到比赛前，肖时钦再也没有收到家人发来的消息，和老妈的聊天记录定格在了爸爸拍下的一张照片里。照片里妈妈举着时髦的丝巾，摆出了一个迎风展臂的动作，他在备战室里盯着那张照片良久，背景里麦田夏末的风正巧路过，推着饱满的麦穗，微微低下了头。

　　“我昨天晚上夜观天象，星星传言，我们今天必胜。”黄少天闲不下来，拉着张佳乐聊天。

　　肖时钦听到这句话就笑了：“少天别瞎扯，昨天下了雨，哪里来的星星？”

　　“这叫迷信鼓舞士气！”黄少天振振有词。

　　“夏休期的时候我做了个梦。”他这样开头，和他们简单讲了一下自己那个梦境。这时守擂的王杰希打完最后一局回来了，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小胜一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团队赛出战的选手们站了起来，跟着叶修和肖时钦前去比赛席。

　　“听起来还是他的梦比你的夜观天象靠谱一些。”张佳乐说：“等会儿拿冠军的时候记得算他首功。”

　　那一天机械师化身机器人，冷静而缜密地下达着任务。这一场算得上他职业生涯以来全部的经验与智慧融合的团队赛，全程包含了心理攻坚战与战局切割，将高效的、个人风格明显的战术贯穿全程，如利剑出鞘，青锋现芒，直取心脏。

　　那一天肖师傅站在领奖台上，他的队友们把他围在中间，仰头看去，淋漓的金色彩带像雨一样泼了他满头满脸。冠军奖杯里盛满了礼花里的金色彩带，他突然就想起了那片丰收的麦田，路过的夏风拂过饱满的穗子，如同拂过他的发梢。